逃离的脚步顿住，江江回过头来，撩开垂至肩头的黑纱望向还站在原处的人，这时，日光自那人身后倾泻而下，将影子投掷在他身前，而他就站在光影之间。
江江张了张嘴，鼓足勇气方才唤出那句，“霁月公子。”
是了，帮她从小乞儿手里讨回荷包的人，就是周霁月。
她前一刻还坐在明月坊里同周九卿密谋少将军的位置，没想到转头就遇见了另外一个当事人。
虽身处宫中，但也从不少人那里听说过将军府霁月公子过人的智慧和凌厉的手腕，因而在面对这样一个人的时候，江江不自觉提高了警惕，就连精神也比面对周九卿时紧张了不少。
“宋妃娘娘，”他唤她，声音轻轻柔柔，全然不似刚刚那般阴寒摄人，“宫阙之外，多的是猖狂的宵小和不长眼的权贵，臣护着你回宫。”
“你……”江江皱了皱眉。
“可好？”他复问，泛着亮光的眼眸隐隐透着某种期待。
“那就麻烦霁月公子了。”鬼使神差的，江江竟然应下了此事。
两个人走在盛安城的长街上，碍于身份的关系，一个走在前头，一个跟在后面，后面人投在地上的影子恰好落在前头人脚下，亦步亦趋间，竟有几分莫名的熟悉感。
“霁月公子……”
“娘娘可以称臣霁月。”身后跟着的少年打断她的话，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亲近的态度。
面对对方不明所以的友善，江江微微有些吃惊，她一边往前走，一边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何会出宫？”
无法亲昵的称呼一个不熟悉的人，所以她直接省掉了称呼。
递出话儿的时候，江江原以为周霁月会顺着问下去，哪知，他竟笑着道，“宫里头闷的慌，娘娘想出来透透气也无可厚非。”
在盛安城的长街上遇见原该待在帝王后宫里的娘娘，怎么瞧都是一件不大寻常的事，是个人都会有抑制不住的好奇心，但身后少年却好像一点儿也不好奇她出宫的目的。
江江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一直跟在自个儿两三步外的周霁月，眸中警惕逐渐转化为探究。
从旁人口里听来的他剑戟森森极有城府，是个智计并存的狠角色，可在近来不多几次的会面中，他留给江江的是温文儒雅的少年形象，然而真真正正的他，究竟是什么样的？
迎上儿郎装扮的女子目光，周霁月先是停了停，尔后上前两步，弯起眉眼笑着将对方头顶斗笠上撩开的黑纱放下，并用手细细捏好缝隙。
做完这一切，少年近乎宠溺般的道，“娘娘宽心，今儿个宫外遇见娘娘的事，臣绝不会诉于任何一个人。”
周霁月凑上来的那一瞬间，江江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而这味儿教她猛然怔住，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霁月公子也喜欢吃莲蓉酥？”
听见莲蓉酥这三个字，周霁月扬在颊边的笑容僵了僵，少年低垂眼睑，不动声色的回道，“方才与朋友茶肆小坐，店家上的糕点里有这一道，臣图新鲜吃了一块，没曾想将味儿带了出来。”
“这样啊，”江江略略有些失望，“我有个阿弟最喜欢莲蓉酥，一口气能吃大半碟，他大口大口吃东西的样子，让人看着便觉得满足，只可惜……”
言及此处，意识到自个儿说多了，她忙止了话头转身继续往前走，在身后少年目不可及的地方，江江不受控制的红了眼圈。
因为转身转的太快，她亦没有看到在她欲言又止后，周霁月那张好看的脸上倏忽染满的悲戚之色。
接下来的路程，两个人都很有默契的没在言语，宫门离的不远，走了没多大会子时间就到了，客客气气的行了作别礼，江江独自往宫内走去。
因偷偷借了出宫采办的太监腰牌，侍卫只是简单的查看后便放她进去了，踏入宫门，穿过月台，就是一条又一条的红墙巷子。
她拐过第一条巷口，意外瞧见了早已等在那里的欢喜。
“小喜。”江江情不自禁低唤出声。
蟒袍少年听见声音，含笑走至她跟前，“阿姐。”
“你是在这儿等我吗？”
“知道阿姐偷溜出宫了，怕出什么岔子，小喜便等在这儿接应，”说着，欢喜侧身同江江并肩前行，“阿姐往后若想出去，只管来找小喜。”
言外之意是，她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好。”江江笑着应下。
行至而今，跟前这个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少年宫人已是唯一一个她可以欣然受其好意，并坦然相对的人。
往各自寝殿走的路上，欢喜数次侧头望向江江，但悬于喉间的话一直没能问出来，直到隐隐可见拂光殿飞檐一角，他方才开口，“阿姐出宫可是为了见周九卿？”
闻言，江江停下脚步，“你……瞧见了？”
“磬书楼与明月坊隔了一条街，和朋友楼中喝茶时，无意瞥见了坐在明月坊阁间窗户旁的阿姐，以及……周九卿。”蟒袍少年老老实实回答。
而江江，却在他简单的叙述声中毛骨悚然，稳了稳心神，她若无其事的问，“小喜可是与周霁月一块儿喝的茶？”
蟒袍少年略作沉思，轻轻点了点头。
短暂的沉默后，她继而问，“还有陛下，对吗？”
这一次，欢喜只是别开目光，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但没有回应，也是另外一种回应。
难怪，周霁月的身上除开莲蓉酥的味道外，还有一股淡淡的禅悦香味儿，在江江认识的所有人里，唯有夙淮最喜欢熏此香，她先头只当是一种巧合，现下从欢喜的态度上来看，于磬书楼中吃茶的，的的确确是他们三个人。
一想到自个儿同周九卿坐在明月坊阁上图谋时，被三双隐于角落里的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她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江江被乞儿撞到偷走荷包，不仅是周霁月瞧见了，同在一处的欢喜和夙淮也瞧见了，论起关系远近，后两个人里，一个是她擎小看大的小弟，另外一个是她托付了终身的男人，可为什么……
为什么当时挺身而出并护她回宫的，却是一个没什么关系的周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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